娃娃的制造过程并非充满诱惑。
文/易琬玉
编辑/范婷婷
在2400平方米的仓库内，整齐排列着30多排铁架，上面悬挂着700多个无头、赤裸的“身体”，它们被塑料膜覆盖，旁边则放置着一颗颗植有假发、妆容精致的“头颅”。
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为这些素颜娃娃进行化妆、粘贴假睫毛，原本毫无生气的面容逐渐变得美丽逼真。“她们”在寄出时，头颅与身体会暂时分离，由买家自行完成组装，这一过程如同一个小型仪式，旨在让娃娃与主人之间建立情感联系。
相较于市面上常见的易漏气、造型笨拙、制作粗糙的充气娃娃，这一类硅胶实体娃娃属于更高端的情趣用品。仔细观察可见其若隐若现的血管纹理，以及近乎真实的毛孔和毛发，售价可达数千甚至上万元。
位于东莞谢岗的荒芜路边草地旁，坐落着一个又一个加工厂。这个并不繁华的小镇汇聚了各式加工厂，它是东莞的“东大门”，也是东莞制造业繁荣的缩影。
你或许很难在这个缺乏美感的小镇联想到风花雪月的故事，然而，在由住宅楼改造的车间里，却制造、储存并打包着与情欲紧密相关的事物。
2015年，刘影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庄租赁了一间生产车间，创立了自己的品牌“俊影”，开始研发真人硅胶娃娃。同年，俊影在线上发布了首款娃娃产品，直接标价为9998元。那一年的销售额便突破了百万。
艺美娃娃社区是国内最大的实体娃娃论坛，俊影实体娃娃是论坛中备受关注的品牌之一，其中最畅销的是他们家的“小倩”——这款娃娃以某韩国女星为原型设计，兼具清纯与性感。
“小倩”仅是一款头型，客户可以根据个人喜好和需求搭配不同的身材。“我们通常会建议客人在特定身高范围内选择，以确保整体搭配的协调性”，小张是俊影的文员，同时也是仓库展厅的接待员。她毕业后便来到俊影，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
“刚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奇怪，也有些害羞”，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工作逐渐变得熟悉。“我在展厅里接待过各种客户，许多客户并不会回避自己的需求和偏好，“如果他真的感到尴尬，就不会选择到线下挑选，而是直接在网上购买”。
展厅并不宽敞，中央位置摆放着衣着若隐若现的“小倩”，其他款式的娃娃或坐或站，她们的面容精致美丽，胸部丰满、腰肢纤细。来到这里选购的大多是男性，其中以单身的年轻男性居多，“大部分是白领，毕竟要负担得起这样的娃娃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
也有经济条件有限的购买者。2018年，一位山东客户乘坐了两天的绿皮火车来到东莞，天不亮就守在工厂门口，“他非常想买一个娃娃，但由于不放心网购，所以决定亲自来工厂看看并挑选”。这位客户生活压力巨大，离异后独自抚养女儿、照顾年迈的母亲，售价数千的娃娃对他而言并非小数目，“但他又非常需要”。为了节省开支，他甚至没有入住宾馆，而是直接在工厂门口等待，挑选完毕后又乘坐两天的火车返回山东。
前来选购的还有60多岁的老人，“许多老年人的需求其实被我们忽略了，他们对性的渴望并没有完全消退”，或许因为难以启齿，或许害怕不被理解，“只能选择娃娃”。
这里的娃娃有上百种身材，高挑的、矮小的、纤细的、丰腴的，脸部表情、妆容，甚至是体温、声音都可以按需定制。在这里，娃娃就像一个多棱镜，折射出各种各样的欲望。
最早的娃娃起源于17世纪，名为“Dutch wife”。由于荷兰商人经常出海远航，而他们的妻子大多留在国内，有需求时便用竹子和藤条编织成筒状的抱枕来解决，这种抱枕就被称为“Dutch wife”。
1956年，日本南极考察队首次踏足南极。为了能让考察队员在南极安心工作，日本文部省命令由科学家和心理学专家共同研发“Dutch wife”，代号“南极一号”。团队花费两年时间研究了三个玩偶原型，但由于效果不佳被废弃。此后政府便不再关注，预定中的南极二号被交给民间企业开发。结果，订单一交给民间企业，娃娃就随处可见了。
日本作为情趣用品的发源地，生产的娃娃在业内也是标杆，尤其是形态逼真的硅胶娃娃，售价可达2-3万。在国内，实体娃娃的消费水平普遍在万元以内，以TPE材质为主的娃娃是更多消费者的选择，“售价更便宜、触感更柔软”。
随着日本娃娃的发展，逼真的硅胶娃娃的购买需求越来越大。与TPE相比，硅胶“出油”更低，摸起来更清爽，也更接近皮肤质感。同时硅胶也更硬，加上模仿人体骨骼结构的合金骨架，娃娃体重基本在六七十斤，因为娃娃的四肢关节只能由人扭动某个动作，不能像真人一样自主活动、相互配合，所以使用起来也算是个力气活儿，在评论区里，也有不少买家表示，“玩几年，可以考虑去举重了”、“臂力不够的，还是先健身吧”。
俊影的负责人小麦回忆，2018年下半年娃娃的需求激增，“很明显地感觉到单身男性越来越多”，“有位顾客回购了好几次，他的床上、房间各个角落都有娃娃”，甚至有人为了放下更多的娃娃买了一套房。也是从这一年开始，俊影的娃娃有了不同的肤色、更丰富的头型和体态，这些娃娃被出口到美国、加拿大等国家。
娃娃也不仅仅是一个工具，如果想要延长使用寿命，更需要精心保养，及时清洗、涂抹爽身粉必不可少。不使用的时候，需要将娃娃的四肢恢复原状以避免开裂，有的人会将娃娃装入箱子里，有的人则会将娃娃精心打扮后摆在家里。
对于许多娃友来说，娃娃除了解决生理需求，也是一种情感上的寄托。
俊影的工作人员都不是娃娃爱好者，对于玩娃娃的乐趣，他们也不太了解。
三四年前，“小倩”成为了俊影家第一个爆款，也是他们家经久不衰的经典款，直到现在每个月都能卖出200多个。谈到“小倩”的走红，他们归因于那张“怎么看都好看的脸”，而不是皮肤触感和身体曲线。
身材比例和数据可以参考动漫、兵人、BJD娃娃，但从2D图片上的“脸”到3D的“头”，靠的就是雕刻师和化妆师的经验与功力，“细节上稍微差一点，给人感觉就不一样”。所以说，“脸，才是一家娃娃公司最核心的资产”。
娃娃的制作过程与“香艳”相去甚远。
用泥塑出形体，是实体娃娃诞生的第一步。然后雕刻师会根据数据和图片雕出泥塑来开模，模具制成后就可以批量生产。以合金材料为“骨”，TPE或硅胶为“肉”，经烧料后灌入模具，冷却之后再进行修边，一个实体娃娃的形就出来了。这时，娃娃的四肢皮肤都是白皙的，像挤出来的牙膏，没有生机和款式。只有化妆上色后，才勉强有了神色。
车间里，绑骨架、灌胶的重活主要由男工完成，流水线上修边、化妆的则多为女工。他们的手普遍布满皱纹和茧子，这双手从头到脚为娃娃处理出逼真的皮肤细节，植入头发、眉毛和睫毛，添上娇艳的红唇和腮红……将手中的娃娃打造成细皮嫩肉、肤白貌美的美人。
裸体的娃娃在这里司空见惯，初来时害羞、尴尬的工人也早已脱敏。娃娃在这里只是一个物件，它们被精心制作然后装进纸箱，发往全国各地。偶尔，一个非常漂亮的脸型和妆容会让他们短暂地惊艳赞叹，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和生产间里的缄默相比，论坛上热闹了许多，不过娃娃们作为性玩偶的使用体验并不是讨论得最多的，更多的是娃友们将自家娃娃精心打扮之后拍出的照片、保养知识以及新手避雷指南。
有人会把自己和娃娃相处的细节写成日记，他们像对待一个真人一样，每天给她洗漱、打扮，陪她聊天，“之前的人类女朋友， 不是看手机，就是提要求，但是娃娃是个专注而安静的聆听者。”如果给前女友打100分的话，他给娃娃打1000分，还给娃娃买了一个卡地亚的手表作为礼物。
等待被打包发货的娃娃们
娃娃的购买者可以是任何人，他们或许在日常生活中沉默寡言、毫不起眼，但可能在娃友的圈子里讨论热切。俊影的车间里每天制造出的上百个娃娃，承载着某种期待，隐秘地流动在欲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