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踏上遥远的旅途，总能意外地捕捉到德语的回响，仿佛置身于慕尼黑或汉堡的街头巷尾，无论是埃塞俄比亚的高原还是玻利维亚的山峦，德语的存在感都无处不在。随着我足迹的延伸，愈发坚信德国人堪称全球最热爱旅行的民族。
德语中与旅行相关的词汇极为丰富，”wanderlust”这一借词便源自德语，它完美融合了”wandern”（徒步漫游）与”lust”（愉悦欲望），形象地描绘出一种渴望环游世界的心理状态。
然而，在新冠病毒席卷全球的当下，多国实施封锁政策，无数人被迫困守家中，那种对远方的向往该如何安放？这种被旅行限制所带来的痛苦，对某些人而言甚至构成折磨，我们该如何应对这种前所未有的困境？
值得庆幸的是，德语中存在一个精准表达这种旅行剥夺感的词汇。
“fernweh”由”fern”（遥远）与”weh”（痛苦）构成，直译为”远方的痛”，生动诠释了渴望远行却无法成行的折磨，其反义词”heimweh”则描述了想家却无法归乡的乡愁。
多数英德在线词典将”fernweh”直接译为”wanderlust”，并标注为旅行欲望，但这种译法存在偏差。这两个词汇虽有关联，却并非等同，”wanderlust”是前提，”fernweh”是结果。
关于”fernweh”的词源，语言学界普遍认为其出自德国王子赫尔曼·路德维希·海恩利希·冯皮克勒-穆斯考（Prince Hermann Ludwig Heinrich von Pückler-Muskau）。他以笔名Semilasso撰写的多部旅行随笔中，反复提及这种渴望远方却无法实现的痛苦。
这位王子曾坦言，自己从未体验过乡愁，唯有对远方的思念如影随形。
尽管英语世界借用了”wanderlust”一词，但”fernweh”始终未获青睐，其表达方式远不如”wanderlust”富有魅力。进入20世纪后，德国社会对”wanderlust”的使用逐渐减少，而”fernweh”却日益普及，甚至被旅行社用作营销策略，以此激发人们的旅行欲望。
这种现象暗示着旅行已从一种个人喜好演变为某种社会必需品——不旅行仿佛就会生病的集体焦虑，一种得不到就会疼痛的生存状态。随着全球交通的日益便捷和文化的深度交融，旅行已从少数人的特权转变为大众生活方式。
因此，许多人不知不觉中染上了旅行瘾，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都曾经历过渴望远行却无法实现的痛苦。我的童年记忆中，大约三、四岁那年，我站在衣阿华州自家附近的小山丘上眺望远方，目睹远处连绵的房屋与街道，突然被一种强烈的出行欲望攫住。
这种渴望如此剧烈，以至于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腹部开始隐隐作痛。虽然当时年幼无法独自远行，但我暗下决心：长大后一定要游历世界（当然，要带着心爱的玩具）。成年后，尤其是获得驾照后，我开始实现这一梦想；驾车、乘火车、坐巴士、搭乘飞机，再也无法满足于固守一隅。
旧金山州立大学的德语教授范德格里夫（Ilona Vandergriff，也是我曾经的德语老师）指出：”德语中的’fernweh’指向温暖阳光之地，充满棕榈与柠檬树的热带景观，但它更深层的含义是逃离德国那种高度秩序化的生活方式，去体验更自由、更具反叛精神的生活态度。”
要理解德国人的”fernweh”，必须先了解其社会文化背景中的秩序观念。
他们渴望摆脱成长环境中的刻板印象，这种渴望无法满足时便会转化为痛苦。范德格里夫强调，德国文学巨匠歌德在1795年出版的《威廉·迈斯特的学徒岁月》中，主角就表达过”渴望前往柠檬花开的地方”的愿望。
范德格里夫认为，歌德的人生本身就是德国人旅行欲望的写照：摆脱德国社会生活的束缚，在意大利享受阳光与浪漫，创造自由的人生。
文化学者阿尔索普进一步阐释了”wanderlust”与”fernweh”的区别：”英语中的’wanderlust’更偏向短途探险，而德语’fernweh’则强调对当前环境的窒息感，迫使人必须远行。就像我们离开熟悉的沙漠，进入充满活力的新环境，获得更开阔的视野，重新探索自我身份与价值。”
春潮涌动
正如俄罗斯裔美国作家纳博科夫所言：”旅行是对怀旧的超越，是渴望抵达陌生之地的本能，这种感受在春天尤为强烈。”
当前正值北半球春季，漫长寒冬渐行渐远，本应是人们蠢蠢欲动、准备出发的季节，但新冠病毒的全球蔓延却让我们深刻体会到”fernweh”的滋味。
然而，这也预示着，当疫情最终得到控制时，将有更多人背起行囊，踏上向往已久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