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风网(特约记者 钟慧兰 邱志强 孙晓峰)“林海苍翠了，空气清新了，还为国家积累了资源……过去再苦再累，这辈子都无憾了。”深度访谈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今年八十高龄的李建国始终端坐如松，面对镜头从容不迫，言谈间依旧散发着上世纪六十年代知识分子的风范。
作为首批进驻塞罕坝的拓荒者之一，李建国退休后接受过多次深度访谈，面对前来探访的媒体人，他反复追忆、讲述年轻时在坝上植树造林的艰辛历程。按照他的说法，同样的故事，每次讲述都有不同的感悟，但“值得”这两个字始终没有改变。
李建国和夫人刘秀梅。 特约记者 邱志强 摄影报道
艰辛
“四季都在与土豆抗争”
“当时预想过坝上环境恶劣，但没想到竟是满目疮痍，吃住都是难题。”初次进驻，满目荒芜，李建国的内心也受到了震撼。
1963年9月，为了能够尽快赚取家用，刚刚从当时的承德林学院毕业的李建国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乘坐解放牌卡车颠簸了整整两天才抵达塞罕坝。那一年，来自全国平均年龄不到23岁的128名农林专业的大中专毕业生陆续奔赴塞罕坝，投身建设塞罕坝机械林场的事业。
建设者们曾经居住过的简陋棚屋。
建场初期，塞罕坝气候极端、土地沙化严重、人迹罕至。李建国回忆，前些年，吃的是土豆和黑豆面窝窝头，住的是草棚和地窖，喝的是冰冷的雪水……“土豆解馋啊！那时，我们一年四季与土豆抗争，必须变换各种烹饪方式才能勉强下咽。”李建国说，尽管从事的是体力劳动，但每天也只能勉强吃饱七成。在住宿方面，夏天尚可忍受，尤其是冬天，工作人员自己挖掘的地窖又湿又冷，被子冰凉得像块铁板，二十多个人挤在一起还冻得瑟瑟发抖。
访谈中，李建国的爱人刘秀梅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也就春节能够回家陪伴五天，其余时间都在山上奔波。”刘秀梅和李建国一样，也是首批进驻的大中专毕业生。二人抵达坝上后喜结连理，并育有二子三女。
“尽管生活条件艰苦，但首批进驻的开拓者的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建设好塞罕坝。”李建国称。
坝上风光。
如今的塞罕坝。
挑战
“树木不茁壮，内心就没有底”
生活条件的简陋可以凭借一股热血克服，但对于第一代护林人来说，如何在气候恶劣的高海拔地区种好树、造好林才是面临的真正难题。
“造林比育人还缓慢，树木不生长，护林人的内心就没有底。更何况这里的自然条件如此严酷。”李建国说，在塞罕坝造林需要信念，需要试验，更需要技术。
李建国介绍，在不具备自主育苗的条件下，塞罕坝机械林场前两年使用的造林树苗全部来自东北地区，而由于运输不便，树苗的根系受损水分流失，导致造林成活率很低。但从1965年开始，首批进驻的这些年轻知识分子大胆试验，探索并培育出了“根系发达、树干粗壮”的优质树苗，解决了大规模造林的树苗供应问题。
“在使用自己培育出来的树苗后，当年的造林成活率达到了95%至98%。”李建国介绍，同时，他们还改进了苏联造林机械，创新了“三锹半植苗法”，提高了造林的质量与效率。到1983年，塞罕坝机械林场超额完成了国家规定的20年造林计划，在沙地荒原上造林97万亩，共计3.3亿余株，保存率70.8%，创下当时全国同类地区保存率的新纪录。
如今已在围场县城定居的李建国从自家窗户远眺就能看到百万亩林海的一部分，他坦言，在林场工作了近40年，亲眼见证造林规模的逐年扩大，但他直到退休后才敢有成就感。“只有当树木成林，不再害怕病虫害和风雨侵蚀，护林人的心才能真正安定下来。”李建国表示，如今，眼前的绿意和耳边的赞誉足以证明第一代护林人的付出是值得的。
执着
“做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
访谈过程中，李建国的思绪总是穿梭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和当下之间，习惯用过来人的视角分析不同年代的价值观。
“那时候咱这不叫奉献，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李建国说，当时，上坝造林的任务是明确的，他的心也是坚定的，就想努力把工作做好，“这不就是初心吗？”
李建国向记者回忆1966年在雪地中赶牛的一次经历。那天，塞罕坝机械林场总场分给每个分场两头牛，李建国负责为自己所在的分场去领牛。当牵着牛步行返回的时候，下起了大雪，而且越下越大，积雪很快没过了牛的腹部。“牛不敢走，我不敢停。我只能一边用手替牛清除积雪，一边牵着牛继续前进。”李建国说，短短80里地，他和牛在雪地中走了整整一天一夜。“那时人们的思想都很单纯，不计较个人得失，遇到困难也是自己解决，只想努力把党交给自己的工作做好。”
退休后的李建国并没有直接选择悠闲生活，而是辗转于石家庄、邯郸等地开展绿化工作。“我想趁自己还有精力的时候，为各地带去塞罕坝造林经验，帮助当地人民创造绿水青山。”李建国说。
从技术员、护林员、营林区主任到分场场长、总场副场长，再到退休后继续从事绿化工作，李建国一辈子都在和种树造林打交道。“人呐，做任何事都要说到做到，做任何事都要学到家，做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我是护林人，就是要为老百姓提供绿水青山，为老百姓创造金山银山。”
【特约记者随笔】
访谈期间，李建国老人总是会主动、多次地问同一个问题，“你们俩谁结婚了？”
我和同事每次都默契地交换眼神，假装生气地回答老人：“您看您又记错了！”
80岁的护林老人和90后的年轻特约记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这场访谈其实更像是长辈与晚辈之间一次难得的交流。
其实，李建国老人的记忆力并不好，对于刚刚才问过的问题，转瞬间就可能忘记。但是，谈起年轻时上坝造林的故事，老人能一口气讲上半个小时，对很多细节都能描述得非常详细。
“见过地窖吗？就是在山上挖一个5米多宽，二三十米长，2米高的坑洞，上面搭上几根木棍，再铺上草和土。我们晚上就在那里面睡觉。”李建国老人边说边用手比划，努力让地窖的样子更加形象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这时，镜头中的他看起来精神矍铄，说话的语气、语调都充满了力量。
当谈及爱人和孩子，他突然间情绪激动。半分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年轻时候真是对不起媳妇和孩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李建国老人在休息室稍作调整后，重新面对镜头，这次是以丈夫和父亲的身份，以道歉者的身份。“我常年不在家，家里几个孩子全靠媳妇一个人照顾。”回忆往事，他坦言自己至今都难以弥补对家庭的亏欠。
而此时就在一旁的白文梅老人却笑开了，“他啊，说起以前的事儿就爱掉眼泪儿。”两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逗趣，不一会儿，李建国老人的情绪就稳定了很多。
当真正问及有没有在心底里埋怨过丈夫时，白文梅老人说：“没什么可埋怨的，过日子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全心全意的呗！”
这一句“全心全意”，道尽了两位老人几十年相濡以沫的深厚感情，也展现了一代塞罕坝护林人的勤劳质朴，善良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