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闻特约记者 | 郁娟
全球能源巨头壳牌集团近期宣布终止其旗下碳抵消业务年度1亿美元的专项投资计划。
近日，界面新闻记者通过官方渠道分别向壳牌中国区及亚太地区新闻发言人获取并核实了相关书面信息。
NBS方案具体可理解为生态系统碳汇机制，其核心是通过保护潜在破坏性森林资源，实施植树造林或退化森林生态修复工程，从而增强自然生态系统对二氧化碳的吸收与固定能力。
2021年2月，壳牌正式推出名为“赋能进步”的全球业务转型战略，该战略规划包含三大核心方向：逐步减少石油产量、扩大液化天然气（LNG）业务规模，以及加大投资力度发展可再生能源和其他新型能源解决方案。
在该战略框架中，原计划每年向NBS方案投入约1亿美元资金，是“投资可再生能源及其他能源解决方案”这一板块下的重要子目标。
然而，今年6月，上述1亿美元的年度投资目标已从该战略规划中正式移除。
壳牌集团并未在其官方网站上公开披露此项决策的具体信息。彭博社于今年8月31日率先向全球媒体披露了这一重要调整。
壳牌中国区新闻发言人向界面新闻记者确认，壳牌“赋能进步”的整体战略框架保持不变，但已取消与NBS方案相关的两个具体目标。
值得注意的是，壳牌不仅将碳抵消作为投资方向，也曾将其应用于自身减排并设定明确目标：为达成2050年实现自身运营及能源产品净零排放的战略目标，壳牌曾规划在2021年至2030年间，通过NBS方案获取1.2亿吨二氧化碳当量的碳信用额度，十年累计可抵消12亿吨碳排放。
壳牌方面拒绝详细说明取消碳汇业务目标的具体原因，同时强调此举并不代表其完全放弃碳抵消业务。
壳牌亚太地区发言人对界面新闻表示：“碳信用仍然是壳牌战略组合中具有价值的补充性减排工具，包括来自NBS方案的碳信用。”
该发言人补充说明，壳牌坚信NBS方案在减排领域具有重要作用，其专业团队正在积极努力提升客户和消费者对该方案的认可度。
壳牌的碳抵消业务是其“能源转型产品组合”的重要组成部分。
随着全球低碳发展进程的加速推进，传统油气企业的市场发展空间受到一定限制，众多油气企业开始将战略重心转向可再生能源、碳捕集、利用与封存（CCUS）以及氢能等低碳业务领域，以实现产业转型。
例如，英国石油公司（BP）的低碳业务版块涵盖光伏发电、海上及陆上风电、电力交易以及碳捕集和封存（CCS）等多个业务方向；中国石油集团也在年度财务报告中披露了在风光发电、地热供暖等领域的业务布局。
壳牌的“能源转型产品组合”具体包括电动汽车充电服务、生物燃料、综合电力服务、碳信用交易以及氢能等多元化业务。
根据壳牌官方网站的公开信息，其通过与第三方企业合作运营或直接收购碳抵消项目，开展碳信用开发与销售业务。截至2023年4月，壳牌参与运营的碳抵消项目主要分为四类：NBS方案、可再生能源项目、节能炉灶改造以及垃圾资源化管理。
NBS方案在当前碳信用开发领域占据主导地位。根据Ecosystem Marketplace发布的行业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全球自愿性碳市场中约67%的交易额来自“林业与土地利用”类别。
根据壳牌官方网站提供的产品手册信息，目前该公司在全球四大洲开展NBS方案相关项目，并在伦敦、上海、新加坡、圣地亚哥四个城市设立销售中心。
壳牌官方网站披露的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4月，壳牌在中国大陆地区共运营15个植树造林类项目以及1个草地生态恢复项目。
《壳牌能源转型进展报告2022》显示，壳牌在2022年成功交付了11批碳中和液化天然气（LNG）产品，并使用了碳信用额度抵消了这些产品的碳排放。
该报告进一步指出，2022全年，壳牌共计注销了580万个碳信用额度，其中410万个用于其销售的产品，剩余170万个用于非能源类产品及员工商务差旅相关活动。
近年来，以生态系统碳汇作为核心方法学的碳抵消项目引发了广泛争议，Gucci、雀巢等众多知名品牌相继宣布暂停使用碳抵消机制，这可能是壳牌选择调整投资策略的重要背景因素。
这类项目备受争议的核心原因在于，在项目实施前后，实际避免了多少二氧化碳排放或增加了多少二氧化碳固定量，在计算过程中存在被夸大或评估不准确的风险。
与此同时，这类项目由不同机构分别进行审核与验证，缺乏统一的准入标准，也未受到统一监管体系的约束。
受市场舆论影响，碳抵消业务的市场空间出现暂时性收缩，这可能是壳牌作出调整决策的重要外部因素。
今年3月，壳牌在中国运营的水稻种植类碳抵消项目就曾先后面临碳信用标准运营机构Verra的正式审查以及报道平台Climate House News的深度调查。
根据Climate House News的专项调查，壳牌自2018年起在中国安徽省东部地区运营着九个旨在减少稻田甲烷排放的生态项目。
这类项目的科学原理在于：稻田内水体保持持续积水的状态更容易滋生产甲烷细菌，这些细菌分解腐烂的植物残体时会产生大量甲烷气体；而采用“干湿交替”的灌溉方式可以有效减少甲烷的排放量。
壳牌假设，通过其与第三方合作共同管理农民的稻田灌溉方式，相比项目实施前，能够实现甲烷排放量的有效减少。
然而，壳牌及其合作方在项目方法学适用性方面存在涉嫌造假的行为。
上述九个项目的开发均遵循了CDM（清洁发展机制）规则。该规则明确规定，年均减排量低于6万吨二氧化碳当量的项目被归类为小规模项目，为了鼓励小农户参与，这类项目受到的审查力度相对较轻。
根据Climate House News的调查数据，壳牌这九个项目的平均年减排量都非常接近6万吨，其中一项目的年均减排量为5.99万吨，几乎触及上述规则设定的开发门槛。
此外，Climate House News通过卫星图像技术精确确定了上述九个项目对应的稻田分布位置，结果显示不同项目之间的稻田地块距离非常近，部分项目间距仅有280多米。基于这一发现，Climate House News质疑壳牌及其合作商可能采用了统计分割技巧，将较大片的水稻种植区域人为划分成多个更小的区块，从而规避了更严格的项目审查程序。
不仅如此，该报道平台还引用相关学术研究及专家观点指出，即便没有壳牌项目的干预，2018年中国已有41%的稻田已经采用了上述更低碳的灌溉方法。因此，壳牌项目实际产生的减碳量是否属于“额外减排”，也面临着严重的质疑。
针对上述质疑，壳牌方面曾表示正在进行内部专项调查。
2023年3月，Verra正式宣布永久停用上述中国区稻田减排项目的方法学。目前，壳牌官方网站已将该中国区水稻项目从其中国区环境产品组合列表中正式移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