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们北方人的记忆里,糨糊的存在感远比南方人要强烈得多。只要回想一下那个初冬时节,家家户户忙碌的身影,就能深刻体会到打糨糊、糊窗缝这项传统习俗的普遍性。
回望过去的一百年,糨糊的角色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曾经家家户户必备的生活必需品,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值得庆幸的是,我这一代人还保留着与糨糊的特殊联系,有责任将这份文化遗产传承下去。
“东北有三怪:窗户纸糊在外,姑娘叼着大烟袋,养孩子吊起来。”这三怪中,“窗户纸糊在外”的场景伴随了我整个童年。之所以要在室外糊窗户纸,是因为东北室内外的气压差明显,室内的暖空气压力始终无法抵住室外的寒风,窗纸若糊在室内,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吹走。过去北方的窗户棂格比南方更为密集,这正是为了配合窗纸增强防风效果。我们常用的窗纸叫做“高丽纸”,至于这种纸是否由鲜族人发明尚无定论,但它的韧性极佳,类似加厚的宣纸。记得学画画时,为了节省材料,老师还建议我们在高丽纸上练习绘画。除了糊窗户,糨糊在老一辈人生活中还有诸多用途。老电影中常出现的纳鞋底场景,其实在此之前还有一道关键工序——打疙褙!所谓打疙褙,就是把碎布条用糨糊层层粘贴晾干,再将干燥的布条裁剪成鞋底形状,最后用麻线将各部分缝合起来,就形成了经典的千层底鞋底。长辈们还用糨糊糊纸棚、修补墙壁、制作育苗纸碗等。在那个年代,糨糊几乎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的少年时代虽然不常使用糨糊,但也不乏实用场景。除了为学校窗户溜缝、修补破损的书本外,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制作风筝。别人的简易风筝只需几粒米饭就能粘合,而我制作的风筝工艺复杂,对糨糊的要求自然不能马虎。
尽管糨糊的用途广泛,但制作过程却十分简单,只需将白面粉用温水稀释后煮沸即可。还有一种用淀粉熬制的糨糊,主要用于浆洗被褥。我至今仍不明白母亲她们那代人,为何每年都要将床单被套浆得硬邦邦的,盖在身上反而感觉不适。当然,这种糨糊还有食用用途。我的发小曾用一杯加糖的糨糊引诱我尝试,但终因口感问题未能成功。其实类似情况还有很多,比如现在我也对蛋糕上的奶油、百香果、榴莲等食物敬而远之。
在糨糊制作方面,我自认比母亲、奶奶等长辈更为精通。我的师父是位技艺高超的裱画师,能够修复古画,他教我的第一项技能就是熬制裱画专用糨糊。制作过程是将面团放入清水中反复揉搓,分离出淀粉和面筋。提取出的面筋可以食用,当时我认为其口感仅次于清炒肉类;而稀释后的淀粉则是制作裱画糨糊的原料。这种糨糊的熬制需要技巧,合格的糨糊用筷子挑起后能形成细长、持续的线条。遗憾的是,我在这方面缺乏天赋,始终未能掌握裱画的精髓。
如今的孩子们,包括我的儿子小桑梓在内,几乎对糨糊一无所知。不再需要用糨糊糊窗纸、修补纸棚或溜窗缝,工业胶水和胶棒已经取代了它的所有功能,就连传统的裱画工艺也被现代胶水取代,许多传统技艺正在成为孩子们的历史记忆。
每当提及这些往事时,儿子和孙女总是听得昏昏欲睡。但我坚信,若干年后,我所讲述的糨糊故事,一定会激发后辈们的探索兴趣,因为历史的发展同样需要“糨糊”般的连接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