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雷、朱梅馥与儿子傅聪
译林出版社整理出版
深夜二十七日至二十八日凌晨的信件，你在车上的书写充满了趣味，令人感叹只要有真实的情感和事实，写出好信并不困难。关于李、杜的区别，你所说确实切中要害。对于写实诗歌，它和其他一样，既有优点也有缺点。写实过于雕琢，缺少天然和灵动的韵味。杜甫也有浑然天成的诗作，如那首“风急天高猿啸哀”的诗，其胸襟意境与李白相辉映。《梦李白》和《天末怀李白》等作品，也流露出深情至性，感人至深。但与苏、李的离别诗相比，似乎还少了些浑厚古朴，这是时代变迁所致，无可非议。汉魏时期的诗歌更贴近原始情感，韵味浓烈，令人遐想。杜甫的田园诗虽受陶渊明影响，但相比之下似乎隔了一层。
话说回来，写实可以学习，但浪漫不可模仿。学杜甫是可取的，而学李白则较难。国人尊杜多于尊李，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毕竟，像李白那样的天赋异禀的人才稀少，能与之产生共鸣的人也不多。他的才华横溢如同高山雪峰，让人望而生畏，普通人只能仰望。
词人之中，苏轼与辛弃疾无疑是宋代的两大巨擘，深受我所喜爱。苏轼的词作中有许多描写田园的作品，比杜甫的田园诗更加洒脱自然。欧阳修的温厚蕴藉也令人欣赏。五代时期的冯延巳虽然佳句众多，但因人品问题，我难免对其有些成见。
关于你目前的住处、待遇及零用钱情况，我颇为关心。尤其是你定居后若包定伙食，有一点需要注意（根据我过去的经验），那就是应事先与房东协商，如果某天少吃一顿或两顿（早餐除外），房东可以不准备饭菜，从而节省饭钱。预料你将来会有不少饭局，赴宴时带些小礼物也是必要的，哪怕半打花也可。你可以将平时节省下的饭钱用于此道。否则很容易陷入亏空，对于你目前的情况来说，没有经济上的支援，因此我特意嘱咐你这些。
若在外遇到精神困扰，也请务必如实告知，不要害怕被埋怨。有个比你大二十几岁的人为你出主意，绝不会害你。你务必信任我，也不要怕我言辞严厉。我对老朋友说话也是毫无顾忌的，你向来知道。而且，将心中的波动或郁闷写出来，等于有了发泄，可以让自己心情畅快，或许还能避免做一些傻事。孩子，我真希望能天天陪在你身边，像个守护天使一样，随时给你勉励、安慰和劝告，帮你铺平未来的道路，准备未来的学业和人格塑造。
深夜二十七日 至 二十八日凌晨 继续
上星期我讲解了《长恨歌》与《琵琶行》，深感其中妙处无穷。白居易对音节与情绪的关系有着深刻的领悟。每当转到伤感之处，他必定改用仄声韵。《琵琶行》中，“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一段，音乐描写如同琵琶的声音极其贴切；而“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几句，如同一个长的休止；接着的“银瓶……水浆迸”两句，声势雄壮。至于《长恨歌》，其超脱的气息、写情的超凡脱俗以及处处流露的帝皇气质，更是千古奇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