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子侍座”篇章,乃《论语》中脍炙人口的篇章之一。孔子询问弟子志向,子路、冉有、公西华相继表达,而曾皙则以一段富有诗意的言辞结尾:“暮春时节,衣衫已成,邀上五六位冠者,六七位童子,共赴沂水之滨,沐浴阳光,感受舞雩之风,咏歌而归。孔子听后,感叹道‘吾与点也’。”
关于此段的诠释,历来众说纷纭。常规解释为曾皙与冠者、童子于沂水畔沐浴,之后在舞雩台放歌而归。然另一种解读源自汉代的王充,他认为曾皙所言为雩祭之仪。然近代海昏侯墓出土的《论语》版本中,“浴乎沂”被释为“容乎近(沂)”,令解读更加多元。
深入探究,曾皙的描述实则展现了暮春郊游的情景。就文字表面看,“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是描绘了不同年龄的友人与弟子;“浴乎沂”,并非单纯指脱衣洗身,而是指在水边进行祓除不祥的仪式;“风乎舞雩”,“风”在此读作“讽”,与“咏而归”相呼应,构成了完整的词句结构。
前人虽对此有所认识,但对其深意却少有关注。如汉代的蔡邕在《后汉书·礼仪志上》注引中提及此礼源于上古,至今三月上巳的祓禊之俗即源于此。南朝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亦提及孔子所言,指出水滨祓除的历史悠久。
进一步而言,水边祓除的习俗历史悠久。据《周礼》记载,春官宗伯的女巫掌管岁时祓除、衅浴之仪。如《韩诗》所述,郑国的风俗在三月上巳日于溱、洧两水边招魂续魄、祓除不祥。《汉书》、《后汉书》及《晋书》等史籍亦记载了三月上巳日人们于东流水边进行祓禊之事。可见暮春至水边洁净身心之习由来已久。
再观之,暮春时节并不因寒冷而不宜沐浴。有人或许担忧暮春时节的天气尚寒,但事实上古代人们的习俗与使得这种担忧显得多余。今天尚有冬泳者,何惧春时水边之洗涤?“浴”字在此应作广义解,非仅指脱衣沐浴,如晋人成公绥及张协的赋中所述,水边洗手、洗脸、洗脚等皆可包括在内。
提及活动的地点,必定与水紧密相关。按照海昏侯墓文献的解释,“颂乎沂”实则难通。如在沂水边诵读,则“沂水”在此处意义不大。且若作“颂乎沂”,又作“讽乎舞雩”,则在沂水边讽诵与在舞雩台讽诵显得重复。
总体而言,曾皙此言表达的是一种遵循古俗、自得其乐的精神状态。暮春时节,他与友人、弟子至沂水边洁净身心、祓除不祥,然后于舞雩台上讽诵诗书、抒感。这种乐在其中的状态与颜回的“不改其乐”、原宪的“居鲁室而弦歌不已”及孔子困于陈蔡仍“弦歌不辍”的精神是相通的。因此孔子感叹:“吾与点也。”此理解更符合历史背景与文化传统之深层含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