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版印刷术的优越性毋庸置疑,相较于传统的人工抄写,无疑是一种更为高效的传播方式,然而对方心中存有疑虑,这一点云依依能够理解。她微微颔首,态度爽快地应道:“可以。”
季询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提议道:“为表诚意,夫人今日可自书肆挑选一册书籍带走。”
此前云依依曾提及希望书肆能够提供若干书籍,季询误以为这是长期的需求,譬如每月供应固定数量的书籍。
云依依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对书肆的书籍暂时并无太大兴趣,“我所指的意思是,我自己创作了一些文稿,在您组织人手试验雕版印刷术时,可否顺便帮我印刷几份?数量不必过多,每页三份即可。”
季询面露一丝困惑,“夫人所撰写的书籍?”
在大周王朝,能够独立著书立说的读书人尚属少数,更何况是女子。他原先以为云依依不过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略通文墨,未曾料到她竟有独立撰写书籍的能力。
云依依略带羞涩地取出一叠画册,递至季询面前,同时摆了摆手,“并非如此, merely 是我随手涂鸦的作品,图画也并不复杂,文字亦不多,不知是否可以劳烦您帮忙。”
那几幅图画呈现在桌面上,季询沉默了片刻,许久未能开口。
起初,他并未完全理解画中描绘的对象,但结合图下附着的文字,他逐渐明了。
季询曾见过众多名家杰作,也鉴赏过无数名师画作,一幅价值千金的画作,其意境之深远令人叹为观止。然而,这画中的内容实在难以恭维,甚至连基本的比例关系都未能准确把握,例如画中的人物,头部硕大,身躯却小得几乎不可见。然而,随着观看时间的延长,他竟觉得这些图像颇具表现力,将每个物体的关键特征都刻画得淋漓尽致。
接着,他不禁感到哭笑不得,“夫人,这确实是您所绘?”这幅画的风格确实简单,雕刻起来十分方便,毕竟画中的人物,其身躯仅由几根细小的线条构成。
倘若这个时代存在火柴,季询便会意识到,这画中的小人正是火柴人的雏形。
尽管云依依看起来精明干练,季询实在难以想象这种画风出自她之手。
云依依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不过是随意画画,供家中两只孩童作为启蒙教材罢了,过于精美的图画,他们反而难以理解。”
“那两个孩子是由您亲自教导?”季询一愣,前些日子陈四曾告诉他,那两个孩子已经能够识字,他还以为云依依为他们聘请了老师。
“是的。”云依依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他们年纪尚小,我便教他们一些简单的生活道理,若想深入学习知识,还需等到他们长大成人。”
季询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转向云依依时,变得异常复杂,片刻之后,他开口道:“好,我可以免费帮夫人雕刻这些画册,若后期试验成功,书肆将永久为您提供免费雕刻任何书籍的服务。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签订合约吧,夫人若有事务需要处理,可以前往任意一家书肆寻我。”
话音落下,季询便开始草拟合约,云依依仔细查看后,发现并无不妥,便签字并按了手印,双方各自保留了一份。
临别之际,季询递给云依依一块书牌,其大小与玉佩相仿,上面刻有一个“季”字,制作精巧细致。
陈四显然看到了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待云依依走远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季先生,您为何将季家书牌赠予她?那可是只有尊贵客人才有资格获得的。”
季家的书牌均为限量定制,即便在大周王朝也仅制作了二十枚,他竟然将其中一枚送给了云依依。
要知道,季家虽出身商贾之家,但季家子嗣众多,其中也不乏为官之人,更何况他们垄断了书籍行业,地位举足轻重,谁不希望与季家建立联系呢?季询将如此罕见之物赠予她,足见其对她的重视程度。
即便对方能够轻易找到更多的人手,并支付相应的酬劳,也不必浪费一枚书牌吧。
季询淡然道:“我自然有我的考量。”
倘若雕版印刷术真的能够成功,并广泛应用于书肆之中,一枚书牌又算得上什么重要之物呢?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画册上,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纯净无暇,不掺杂任何杂质,他又想起了云依依放在一旁的油纸伞,其材质特殊紧密,是他从未见过的,或许,这又是她亲手制作的吧。
这个女子的思维方式,他忽然感到十分好奇。
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地顺利,云依依并无太多负担,便独自返回家中。
方才在二楼与季询商谈事务时,她并未感到有何不适,出来后却觉得阳光明媚至极,幸好她今日携带的伞将她整个人都遮蔽住,这才让她舒展眉眼。
回到家中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去探望两只孩童。
燕大双和燕小双并未入睡,但他们十分听从她的教导,都躺在床上玩耍。
“娘,我把菜放在锅里了。”燕大双撒娇道。
燕小双说:“娘吃饭。”
这两只孩童如今已经懂得关心他人,她摸了摸两只孩童的脸颊,问道:“你们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燕小双掰着手指,认真地讲述:“吃饭,看鸡,睡觉。”
燕大双:“娘走后,我先去吃了饭,吃了肉包子,肉包子很好吃,吃了小馒头,小馒头也很好吃……”
云依依听完大双的“流水账”后,夸奖道:“你们都很听话,等娘吃完饭后,就给你们讲故事。”
两只孩童的眼睛亮晶晶的,他们今天都按照云依依的吩咐行事,就为了这句话。即便燕财叫他们出去玩,他们都没有去。
云依依平日里也限制他们出去玩,但今日她不在家,便有些担心了。这山野之间,道路崎岖,她若是在家,两只孩童还会按时返回,但她不在家,万一两只孩童走得太远,发生了意外,那可怎么办。
厨房里的饭菜仍然温热,饭锅中还炖着一盘炒菜,她吃完饭后,这才走进屋内,准备给两只孩童讲故事。
这次云依依也没有画图,只是想纯粹地给他们讲一个睡前故事。
“这时,狼敲了敲门,说兔子,兔子,我是你们的娘亲,你们快开门……”
两只孩童听着听着便困了,沉重的眼皮也逐渐放下。
燕大双的手还拉着云依依的,眼睛却已经闭上了,“娘,兔子真笨,没我聪明,我都不会认错娘。”
云依依嗯了一声,放慢了语速,最后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消失。
床上两只孩童安静地入睡了,云依依靠着床头的枕头,也打起了盹。
与此同时,季询乘坐马车回到了县城。
在这个时代,能够拥有马匹的人寥寥无几,而季家却饲养了多匹马,由此可见其财力雄厚。
前几日他向大哥提及了能够解决书籍问题的办法,其实内心也充满了不安。
刚下车,就有人告诉他,季大哥已经到来,季询脸色一变,急忙前往县城中央的书肆。
季大哥,也就是季修永,他们虽然同父异母,但关系却十分融洽。
县城内的书肆规模远大于乡间书铺,书籍分类细致,应有尽有,前来看书的人络绎不绝,有人翻阅后觉得书籍不错,便将其买下。
季修永环顾着书肆,眉宇间却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忧愁。
“大哥,你怎么来了?”季询看到他站在书架之上,急忙问道。
季修永三十多岁,面容端正,眉眼间与季询有三分相似,他转过身,缓缓说道:“等候你。”
季询道:“这里人多,我们回去谈吧。”
季修永垂下眼帘,隐藏住一丝精光,点了点头。
季家在京城,几人皆居住在一起,是一个大家族,但季家毕竟是商人,经常外出经商,老宅中只有季父季母常驻。
季家最大的产业是书籍,几乎垄断了整个书籍市场,但各种行业并非如此简单,例如他们还兼营笔墨纸砚,而书籍自然离不开纸张,因此需要与纸商商谈价格。
季询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但一直未婚,他接手了家中部分事业,协助打理,却涉足不多,为了躲避父母催婚,他在县城购置了一处宅院,倒也过得自在。
季修永也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感慨道:“你倒是颇有闲情逸致。”
这院子里种满了翠竹,还开凿了一口池塘,池中养了几尾金鱼,看起来美不胜收。
季询摇了摇头,“只是些附庸风雅的举动罢了,对了,大哥,我今天去见了那个女子,她确实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制作出大量的书籍。”
季修永眉梢一喜,“当真,你打听过她的身份吗?是否可靠?”
季询又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她并未主动告知我,可能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吧,我也未询问。不过,我知道她叫云依依。”
这还是签订合约时,季询才得知她的名字。
季修永就觉得有些无奈,做生意,居然还有不询问对方身份的,若是对方是个骗子,那岂不是连人都找不到吗?季询这个人,虽然聪明,但有时候他也不明白对方是怎么想的,他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却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跑到这个小县城来做教书先生。
“这姓云的人家有很多,我也没有听说过哪个富贵人家姓云的,她难道真有这个门路可以招揽到这么多抄书员。”季修永半信半疑。
季询低声笑了起来,“我何时说过是找人抄书了。”
“什么意思?”季修永问道。
季询便按照云依依的做法,将雕版印刷术的原理演示了一遍,直接将季修永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样,大哥,我们是否应该找人试验一下?如果行得通,后期便无需再找人抄书了。”
季修永看了他一眼,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大脑已经飞速运转起来,“我现在就让人去找木工来试试,另外,抄书的工作还是要继续,做两手准备。”
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季询的目光落到手中依旧抓着的图册上,连忙道:“大哥,我和你一起回京城。”
顺便,他也想看看这雕版印刷术能否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