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家书》是一部珍贵的文献合集,收录了翻译家傅雷在12年间写给儿子傅聪、傅敏的186封亲笔信件。这些信件中最长的一封篇幅超过7000字,其核心目的在于引导长子傅聪成长为一位兼具高尚品德与卓越艺术成就的创作者。经过精心编纂的《傅雷家书》中,有一封书信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它不仅是傅雷夫妇生前留下的最后通信,也是他们向尘世作别前的最终遗言。
傅雷与傅聪
朱梅馥与傅敏
傅雷夫妇的绝笔信篇幅不长,仅有三页纸,约1000字左右。写信时,他们正面临严峻的生存困境,长子傅聪远赴海外,次子傅敏尚未成年,唯一能依赖的只有被列入”社会关系”名单中的朱人秀——这位孩子们的”天舅舅”。
然而,令人敬佩的是,傅雷在书写绝笔时表现得异常镇定,全文没有出现任何错字或涂改痕迹,其严谨程度丝毫不亚于日常的家书。只是这一次,这位父亲不再将全部情感倾注于两个儿子身上,而是选择为自身的清白与命运做出最后的陈述。
在遗书中,傅雷向朱人秀交代了13项身后事宜,每项都编号标注,内容简洁明了。这13项安排中,除了支付55.29元房租和53.30元丧葬费用外,其余事项几乎都与他人相关。
其中有两项特别关照保姆周菊娣。这位29岁起就服务傅家的保姆,在长达11年的时间里始终受到主人的尊重与善待。周菊娣后来回忆,在傅家的11年间从未见过傅太太发怒,而傅雷在工作时也极为专注,即便周菊娣在书房擦拭玻璃,他也不会抬头打扰。
翻译家傅雷
一次偶然的失误中,周菊娣不慎打翻一整盆排骨。出乎意料的是,傅雷不仅没有责备,反而以幽默化解了尴尬,戏称这是”拖地板排骨”。即便是饭菜偶尔煮得过火,夫妇二人也只是笑着食用,既不责备也不浪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朱梅馥还细致地嘱咐周菊娣”明天小菜少买一点”,当时周菊娣只觉得疑惑,未曾想这竟是临终前的安排。
傅雷夫妇留给周菊娣的财物可谓丰厚:600元存单、钢制挂表和女士手表。要知道,当时一斤猪肉仅需五毛钱,这笔财产远超基本生活需求,更体现了11年如家人般的深厚情谊。

傅雷遗书复印件
为了不让周菊娣感到为难,傅雷夫妇在遗书中特别说明:作为劳动人民,她一生艰辛,不愿让她无故承受负担。
除了周菊娣,夫妇二人还妥善处理了姑母傅仪、三姐朱纯托付的物品,并向那些在动荡年代遗失的亲友托付之物表达了诚挚的歉意。在遗书的结尾,他们以这句客套话作为对世间的最后告别:”使你为我们受累,实在不安,但也别无他人可托,谅之谅之!”
在处理完所有家事、厚待保姆、不负亲友托付后,遗书中仅提及儿子两次:一次是表达对傅聪的愧疚,另一次是打算留给傅敏一只欧米茄男式手表,却因担心”妨碍”儿子事业而作罢,请朱人秀自行处置。
值得注意的是,《傅雷家书》中关于艺术托付的第10项记载:”旧自用奥米茄自动男手表一只,又旧男手表一只,本拟给敏儿与xxx”。经过考证,这个被隐去姓名的”xxx”正是傅敏19岁时的女友。据推测,傅敏在编纂《傅雷家书》时为避免给女方带来困扰,才刻意隐去其姓名。但在傅雷夫妇眼中,这个短暂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年轻女孩已如同家人。
傅雷夫妇的家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未能与远方的两个儿子告别,然而在之前的数百封家书中,他们早已通过艺术探讨、生活感悟和为人处世之道,将”傅氏家训”传承下去。傅雷夫妇的离世虽突然却从容,他们早已为儿子的未来做好安排,在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中完成了人生最后的教诲。
青年傅聪在练琴
深夜自缢时,他们怕惊扰保姆,特意在地上铺了被子,这种周全而决绝的告别方式,正是傅雷一贯的行事风格与人生信条:”永远保持赤子之心,到老你也不会落伍。永远能够与普天下的赤子之心相接相契相抱!”
在双双自缢前,傅雷夫妇经历了长达6年多的恐惧与煎熬。从好友周煦良告知”傅聪从波兰乘飞机出走英国”的消息开始,傅家生活陷入混乱。得知儿子”叛国”的消息后,傅雷久久说不出话,连一向专注的工作都无法继续。他既想与儿子通话了解真相,又怕加剧误会,直到朱人秀主动介入,父子俩中断了10个月的联系才得以恢复。
孩子,十个月来我的心绪你该想象得到;我也不想千言万语多说,以免增加你的负担。你既没有忘怀祖国,祖国也没有忘了你,始终给你留着余地,等你醒悟。我相信:祖国的大门永远向你开着的。
傅雷一家
实际上,在离世前半年,傅雷夫妇已成为爷爷和奶奶:傅聪的妻子弥拉在英国生下儿子。得知消息后,傅雷欣喜地为孙子取名”凌霄”,这个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象征高远志向与纯洁品德的名字,寄托了父亲对后代的期望。
1966年4月,傅雷夫妇离世前半年,他们在信中写道:
近一个多月妈妈常梦见你,也梦见弥拉和凌霄在我们家里。她每次醒来又喜欢又伤感。昨晚她说现在觉得睡眠是桩乐事,可以让自己化为两个人,过两种生活:每夜入睡前都有一个希望——不仅能与骨肉相聚,也能和一二十年隔绝的亲友会面。我也常梦见你,你琴上的音乐在梦中非常清楚。
“团圆”对傅家来说始终是个奢望,亲子的阴阳相隔、兄弟的远隔千里才是这个家庭的永恒现实。然而,傅聪最终还是沿着父亲的期望成长为艺术巨匠,他的儿子凌霄成年后也选择了与华裔女性结婚,这种跨越时空的传承,正是血浓于水的眷恋与永不褪色的赤子之心的延续。
1979年4月,傅聪手捧骨灰盒,傅敏手持遗像,一同前往龙华革命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