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到腊月时节,我在新疆乌鲁木齐的表舅,这位离家已经四十多年的游子,总是怀着对故乡的深深眷恋,如同嗷嗷待哺的婴儿般渴望回到他的故乡。
表舅年轻时,因一场家庭纷争,独自踏上流浪之路。那时,他刚刚二十出头,身穿粗布衣衫,手持一把红油纸伞,毅然决然地去往远方。那一年,表舅的母亲刚刚离世,而他决定跟随他人前往山西挖煤,仅仅一个月后,他的信中说到的却是新疆的大雪,那雪花比棉花还要大。
当我二十五岁那年,前往新疆探望表舅时,他已经在那里安了家,并娶了一个伊犁的姑娘为妻。在乌鲁木齐的四月春天里,河流刚刚解冻,而在表舅家的正屋墙上,我惊讶地发现仍然挂着那把红油纸伞。
夜晚,我们在乌鲁木齐的街头喝酒,表舅喝醉了,忍不住啜泣。他告诉我,当年离家出走,其实是因为和舅爷的一场赌气。舅爷酒后责备他没有出息,鼓励他自己出去谋生。表舅心怀愤怒与无奈,怀抱红油纸伞,稀里糊涂地去了山西,后来辗转到了新疆。我们两人倾诉着这么多年的情感,就像煤一样在心中燃烧。舅爷在表舅离开的第二年便去世了。
表舅第一次从新疆回来时,我见他扑倒在舅爷的坟前,连坟前的草都咀嚼吞咽。临走前,他托付我母亲在他不能回来的日子里,在他父母的坟前燃香、挂纸幡、煮肉祭拜。后来有了电话,表舅会特意从新疆打电话回来询问:“姐,去我爸妈坟前燃香了吗?”母亲说已经祭拜过了,表舅才会安心。
如今表舅已经七十二岁高龄,去年腊月,他和妻子一同坐火车回到故乡。他的白发在杂草丛生的土路上飘动,仿佛一个离乡的老人影子般缥缈。
表舅在亲人的坟前一一作揖磕头,燃上香、挂上纸幡、放响鞭炮,打破了山野的寂静。那些土坟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但他仍然细心祭拜,向我介绍这是哪位亲人的坟。“这是我三爷爷,这是我堂伯伯……”他摩挲着坟头交代说。
在他离开的那天,他抱住我说:“今后我还能回来,就是为祖宗们燃上一炷香。”我也点点头。
这一炷香是招魂之香,它轻轻飘动,象征着我们对那些沦陷却不灭的精神故乡的深深眷恋和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