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方的冬季寒冷而绵长,仿佛一块浸透了水的厚重棉布包裹着人们。当我下班推开家门时,迎面而来的是厨房里飘出的混合着酱香的热气。母亲系着蓝布围裙,正在铁锅中搅拌着炖煮的猪肉粉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汤汁中舒展身姿,粉条吸收了,搭配深褐色的酱汁,盛放在瓷碗中热气腾腾。
父亲坐在圆桌前,双手揉面团,案板上散落着如细雪般的面粉。他坚信机器压制的面条缺乏口感,所以总是亲自揉制。面团在他布满老茧的掌心跳跃,逐渐变得光滑透亮,仿佛一块温润的玉石。我禁不住靠近,揪下一小块面团,手指上还带着室外的凉意,却被父亲轻轻拍开,笑着嗔责我添乱,并催促我去洗手准备吃饭。
母亲炖的猪肉粉条是家里的招牌菜。她总说这道菜需要用铁锅慢慢炖煮,让时间将融入汤汁。回忆起小时候,家里条件有限,每周最盼望的时刻就是母亲掀开蒸锅,热气中浮出几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油脂挂在肉皮上颤巍巍的。如今市场随时都能买到新鲜的猪肉,但母亲仍习惯挑选带些肥膘的前腿肉,她说这样炖出的汤汁更加香气四溢。
父亲烙制的小油饼也已经下锅。铁锅中的油滋滋作响,面团被他擀成薄如蝉翼的圆片,一遇到热油便金黄的泡,边缘微微卷起,如同绽放的向日葵。父亲守在锅前,不停地翻面,油饼在铁铲下轻盈转身,两面都染上了均匀的金黄。香气伴随着热气涌出,勾得人肚子咕咕叫。妈妈笑着调侃父亲像个老厨师,而父亲却认真地说:“油饼就得现烙现吃,凉了就没那股子酥脆劲儿了。”
当我们三人围坐在桌旁时,瓷碗里的猪肉粉条仍在冒着热气。母亲为我夹起一块带皮的五花肉,肥油已经炖化在汤里,瘦肉鲜嫩,咬一口满嘴的酱香。父亲将刚出锅的油饼掰成小块泡进汤里,饼皮吸饱了汤汁,咬下去先是酥脆,接着是绵软的面香,与粉条的爽滑相结合,在演绎出一场美味的交响。窗外的寒风呼啸着拍打玻璃,屋内却温暖如春,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瓷勺碰击碗沿的叮当声,以及母亲细语的叮嘱:“慢些吃,别烫着。”这些声音共同构成了这顿晚饭最动人的背景音。
这样的日子,虽无山珍海味,亦无惊心动魄的经历,却充满了家的温馨与平凡的美好。早晨的阳光洒在厨房,可以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傍晚的灯光映出父亲看报纸时戴着的老花镜,以及我埋头写稿时的笔尖。这些被视为平凡的日常,实则都是生命中最珍贵的瞬间。
在与朋友谈起家中的饭菜时,她羡慕地感叹:“你们家的烟火气,才是生活应有的模样。”我瞬间想起汪曾祺先生的话:“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原来,幸福从未远离,它就藏在这锅碗瓢盆的碰撞中,融汇在家人共餐时的笑语盈盈间,猪肉粉条的酱香里以及小油饼的酥脆中。这些被我们小心珍藏的平凡时光,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温馨中酝酿出最醇厚的岁月回甘。
窗外的雪花悄然飘落,父亲又往炉子里添加了一块煤,火苗”噼啪”作响,照亮了玻璃窗上的冰花。母亲收拾着碗筷,谈论着下次尝试做酸菜白肉锅的想法。父亲则提议酸菜需用缸腌才够味。我记录下这些琐碎的对话,心中涌起一种感慨:这世间最美的风景莫过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把平凡的日子过成一首温暖的诗。
